《周末餐厅》 | 五 心门（4）

叨叨站在雾山前，抬头仰望着笼罩在大雾里的交界处，它的沉寂与往常没有两样，只是杀戮过后的平静，早已变了味道。叨叨顺着石子路往上走，两旁的花朵凋零，草皮枯萎，山间没了山泉声，只有萧瑟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院门开着，叨叨驻足在院外，盯着“周末餐厅”四个字，回忆自己初来这里时的场景。年少时的新奇和激动，现在都变成了心灰意冷。自己曾经是多么喜欢这里、依赖这里，想到偌大的世界，还有这么一片净土可以安放自己的心灵，是何等的慰藉。可它最终带给了自己什么，死亡，离别，还有深不见底的愧疚。

“你来了，今天可不是周末。”

说话的是婆婆，她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一头白到耀眼的头发，拄着拐杖，伴随着话音一起颤颤巍巍。

“婆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这交界处可是你的地方。”

婆婆转身往屋里走，叨叨迟疑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告别。

“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吧。”

叨叨垂下头，跟上。院中的鹅卵石小道掉满了黄叶，每踩上一脚都发出窸窣声，一个多月没来，这里全部都是破败之气。

推门进屋，里面的一切倒还安好，婆婆做的晚饭摆在玻璃茶几上，还是与以前一样，摆了两副碗筷。婆婆在毛毯上盘腿而坐，让叨叨也坐下。

“年轻人都喜欢这样的桌子吗？等下你可要扶我起来。”

叨叨一言不发，在婆婆对面席地而坐。

“身体可好了？这个鸡汤是专门为你熬的，趁热喝吧。”

叨叨接过小碗，喝了两口就忍不住落泪了，“婆婆，我不当守门人了，我还活得好好的，能走能跑，还能吃东西，可是燕群和吴感都不在了，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们。”

婆婆轻叹，“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却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不肯放过自己。错与对，恩惠与索取，在你们的世界里分得太清，才会为它所累。他当初选你当守门人，选吴感当收录者，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叨叨撑着头抑制哭泣，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也变得如此爱哭了，可心里就是难受，控制不了。

“我原本是不会来这儿的，每天那么多魂魄要重新投胎，忙都忙不过来。可没办法，冥间一下少了那么多个收录者，他要重新布置工作，而你，又要让他头大了。”

叨叨睁着哭肿的眼睛看向婆婆，“为什么有那么多个？不是只少了吴感一个吗？”

“你是因为周燕群把阳寿过给你才消失在雾山的，消失前，你可有看到什么？”

“冥火烧了吴感？”叨叨也不确定，只模糊看到大片的蓝色火焰，惨叫声徘徊于耳。

“黑猫烧的不是吴感，是蒋疑五人。”

“什么！”

“如果不是他察觉到情况不妙立即赶来，这五个收录者真怕是要烧到魂飞魄散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们都受了重伤，要些时间才能恢复。”

叨叨记得黑猫最后看自己的眼神，原来它是要帮忙，天哪！

“那黑猫现在？”

“黑猫跟他的年数是这世上最长的，惩罚会有，但他是个心软的人，对它，对你们，都下不了重手。”

“那吴感还好吗？他还在吗？”叨叨能感受到一丝希望。

“冥间一下少了那么多收录者，吴感不仅在，而且有的忙了。”

叨叨心中的大石落地，知道吴感没有因自己而魂飞魄散，心中的愧疚轻了不少。

“你不问问周燕群吗？”

“燕群？”叨叨不知婆婆是什么意思。

“冥火烧收录者的时候，吴感去人间收了周燕群的魂魄，他的死亡是人间第一例，魂魄残缺不堪，这样的魂魄就算送去投胎，也是这世上那些心智不全的可怜孩子。”

“那……”

“吴感去得及时，付医生也医治得当，不过，如果不是他有心要保全这个孩子，付医生医术再高，也没法让残缺的魂魄复原，可我送走周燕群时，他魂魄完整，而且来世命数安定，他给了周燕群一个最好的未来。叨叨你是聪明人，这里面的苦心你该懂。冥间绝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不近人情、只有惩戒的地方，他看中你至死不开心门的原则，保全周燕群和吴感，是他给你的奖励。”

叨叨已泣不成声，婆婆的这番话打开了她所有的心结。

“快别哭了，我们的守门人怎么会是这么爱哭的丫头？快喝吧，吃饱了给我个准信，下回可愿意再来？”

叨叨端起鸡汤，又哭又笑地直点头。屋内钟声响了，叨叨感觉自己的心总算是活了过来，院外黄叶消散，化成金色的光亮升腾于夜空，花簇重新开放，山泉流动，万物复苏，一切都恢复了生机。

出了雾山，叨叨悲伤多日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自己该珍惜了。

沿着小路往外走，一旁是燕群家的鱼塘，心中还是会有失落，但想到老头期许给燕群的未来，也许他能活得比今生今世轻松一些。

“把群群还我，把群群还我。”

脚步声伴随着诡异的话音出现在叨叨身后，还没来得及回头，叨叨就被扑倒在地。

“还我群群，还我群群。”

这个疯疯癫癫的人是燕群的父亲周劲，他瞪着空洞的双眼，双手用力掐着叨叨的脖子，“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个坏人，你和那个老头一样是个坏人，可怜人，我是个可怜人。”

叨叨喘不上气来，因为是燕群父亲，她不想伤害他，只盯着他的耳朵，一条血痕迅速拉扯开，可失了心智的人哪还感觉得到疼痛？他继续用力掐着叨叨的脖子，嘴里像念咒一般说个没完，叨叨大病初愈，根本没力推开这个大块头，缺氧让她越发无力。

“啊……啊……放开我，还我群群，还我群群！”

周劲被人拖起，叨叨用力咳嗽，大口吸气，一个高大的身影对着周劲猛打两拳，周劲晕了过去。叨叨细看，来的人是吴赫，他在这里，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作者：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