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下》 | 中部 很感谢你能来 36

辉子那天很晚才回到西廊下，已然星光满天。他刚刚拐进街里，就看见申沉和二老虎他们坐在花坛上等他。申沉接过辉子手中的自行车，靠在一边，他对辉子说：“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你一晚上了。”“今天高考结束了，你们考得怎么样？”辉子问。“现在不知道呢，结果要半个月以后才出来，反正不管怎么样，考完了，不去想那么多了。辉子，你没事儿吧。看你精神太差了。”二老虎把手搭在辉子的后背上，努力地想从他的脸上寻找答案。“我没什么。对了，今天我发工资了，走，我请你们喝酒去。”辉子说。“好啊，喝酒去，边喝边聊吧。”申沉说。他们几个人来到南面胡同里的一家小酒馆，老板把桌子支在了外面，他们搬过椅子，围坐在桌旁，边吃边聊。申沉习惯性地坐在辉子的左手边，他拿起酒杯，和辉子放在桌上的酒杯碰了一下，兀自仰头喝干杯中的啤酒。“说吧，辉子，到底怎么了？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申沉说完，紧紧地盯着辉子的眼睛。

辉子也喝干自己杯中的啤酒，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喝酒了，可滋味仍然很苦，这可能就是成年人的味道吧。辉子想。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向身边的几个人叙述了一遍。几个人谁都没有插话，一直安静地听完。辉子说完，又开启了一瓶啤酒，把几个人面前的小塑料杯倒满。申沉转过头看着辉子笑。其他几个人不明白申沉的意思，都用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申沉开口道：“辉子，你说的我全听明白了，你理解得完全正确，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就是替罪羊。出了事情，总要解决，领导不想担责任，底下的人也不愿意，也不可能让领导去担责任。那么要想解决问题，就要找人来当替罪羊。很不幸，你们几个人就是。可你想过没有，这也许是件好事，就像你分析的那样，即便今天不是这样，以后也难保不会如此。为了保全他们的利益，你们始终都会是出了问题时的他们随时抛弃的弃子。可是我觉得你不应该为此而烦恼，你就算勉强留在了这个单位，也不会有任何前途，离开了，你面前还有很多的可能。辉子，这只是你遭受的第一次坎坷，后面的人生道路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你，我，二老虎，才才，我们都一样，所以除了面对，别无他法。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成长道路上必然会遇到也只能去面对的事情。这可能就是成长。”辉子听完申沉说的这番话，心中像透进了一丝光亮，感觉好受多了。他满怀感激地看着申沉。“申沉，还记得那年新雅姐第一次去杭州上学，我们去火车站送她的时候，她在站台上面对我说‘希望我们几个快快地长大，长成雄鹰，去外面的世界飞翔’，你说，我还飞得起来吗？”“飞得起来，应该飞得起来。辉子，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至少还有我在你身边，至少还有我们几个陪在你的身边。”申沉坚定地说。

这一个暑假新雅没有回北京。她给家里打来电话，告诉家里人，大三的学业已经结束了，最后一个年度的学习主要是做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最后一学期要开始实习。她要利用这个暑期，在学校里参加一些活动，还要联系一下明年的实习单位。所以暑期就不回北京了。吕宁接完电话，有些失落地转身对旁边的张景文和二老虎说了这个消息和新雅自己的计划。“什么？我姐不回来过暑期了。杭州有什么好啊，连放假都不回家。”二老虎有些生气。“爸，你说，有她这样的吗？”“唉。”张景文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姐，大学眼看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现在的工作不好找，与我们当年确实不太一样了，你姐想留在杭州也有她的道理。”张景文也是神情低落。“哼，我看她就是变了，什么忙事情，都是借口。妈，你给她打电话，回来一个礼拜也应该啊。”二老虎生气地说。“老虎，别难为你姐了，北京杭州，路上那么远，来回折腾也怪不容易的。你姐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做家长的只能理解。”吕宁说完，摸了摸二老虎的头，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七月的北京骄阳似火，不光是气温高，北京城的人和车也在这几年迅猛地增加。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说着陌生方言的人们从全国各地一拨又一拨地涌进了北京。地铁里面，公交车上，马路上，餐馆里面，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操着各自家乡话的人们，都来到这里寻求梦想或只是简单地讨生活。就连西廊下这块宁静的土地，往来穿梭的车辆和人们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这让申沉他们感到很不适应。

辉子在七月中的一天回到学校领毕业证。学生的实习报告早在半个月前就交回到了学校。职高的毕业证在月中发了下来。辉子来到学校的那天，同时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来了，其中有好几位同学已经找到了工作单位，这让迟立辉羡慕不已。他们领过各自的毕业证书，又和带了他们三年的各科代课老师寒暄了一会儿，便相互告辞了。辉子没着急走，他来到了学校的操场上面，想在这个度过了三年学习时光的校园里再多待一会儿。他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看着远处的几个人在操场上踢球。他又想起了他们那些人在小学和初中时每周踢足球的情景，一起跳集体舞的情景，那时他们还是那么小的孩子，转眼就已经长大成人步入社会。

“辉子。”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辉子循声望去，那个叫关海洋的人笑着向他快步走来。“海洋。”辉子向他招了招手。关海洋要比迟立辉大三届，是辉子刚入学时认识的，也是在足球场上一起踢球熟识起来的。那时辉子刚上职高一年级，可关海洋已经开始上班了。只是关海洋有时候会回到学校和操场上面的学生一起踢会儿球，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没能成为职业的足球运动员是他终生的遗憾，这是他唯一的爱好。辉子球踢得很好，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认识了关海洋。而且两个人的关系一直还不错。

“辉子，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关海洋坐到了辉子身边，“来领毕业证儿。”辉子说。“怎么样，找到工作单位了吗？”关海洋问。“还没呢，慢慢找吧。你呢，今天干什么来了？不会是专门来踢球的吧？你穿的衣服也不行啊，球鞋都没穿，还踢个屁。”辉子笑着说。“我不是来踢球的，踢球就不穿这身衣服了。”关海洋笑了笑，把束在西裤里面的白衬衫拉了出来。又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辉子。“呀，大中华呀。真是好烟，看来你在烟草总公司那边混得不错。都升职了吧。”辉子对关海洋说。“不干了，待遇是不错，只不过我不喜欢，干了两年多我就辞职了，没意思。”关海洋说。辉子转过头看着他，“那你今天干什么来了？学校都放假了。”关海洋笑着看辉子，“我特意来找老师的。”“你来找老师，是不是在烟草总公司觉得以前学的知识不够用了，才辞职的。今天特意来找老师趁着暑期给你开个班，再给你补习补习啊。哈哈哈哈。”辉子笑话起关海洋。“不是，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说真的，辉子，今天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省得我专门再去找你了。本来我也想这几天去找你一趟。”“专门找我干吗？还这么正经的。”辉子不解地问。“当然是好事儿了。你不是还没找到工作单位吗，你要是找到了，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了。正好，你的工作问题哥哥我给你解决了。”“你别他×扯淡了。”辉子完全没把关海洋的话当成一回事儿。“辉子，我是认真地在和你说。我今天来，就是找老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毕业生给我推荐一两个。”关海洋也认真起来。“辉子，你知道现在什么特别流行吗，特别赚钱吗？”关海洋笑着问辉子。辉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关海洋又从烟盒里面抽出两支烟，递给辉子一根，“亏你还是学计算机的，这都不知道。现在最流行，最赚钱的就是家用电脑。知道吗？”

关海洋说得一点儿没错，从一九九五年开始，家用电脑不再是工作单位和公司里面专属的办公用品，也不再是老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家用电脑正逐步进入普通人家的生活，而且来势汹汹。人们热切地想要拥有这个原本陌生，却有着超乎想象能力的代表着高科技的时代产物。电脑不光是用来在各行各业的办公领域大显身手，更为人们提供了空前的娱乐空间。它是信息化的产物，是历史的必然。可是相比于价格不菲的品牌产品，去组装一台家用电脑成了普通老百姓的不二之选。“怎么样，辉子？和我一起干吧，非常有前途，而且前途非常光明。”关海洋对辉子说。辉子低头吸着烟没有回答他。关海洋等了一阵子，“跟你这么说吧，辉子，虽然你入学时我都开始实习工作了，咱们也只是在球场上面认识的，可我觉得和你投脾气，我也信得过你。今天跟你说了这事，我也就不用再麻烦老师给我物色人选了。你就来和我一起干吧。我在中关村电脑城租了一个柜台，生意真是太火了，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才想起给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想让他帮我物色一两名毕业班的学生。你和我都是这个学校里毕业的，我们又学的都是计算机专业，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来吧，辉子，跟着我一起干，绝不会错的。”“你得让我考虑一下。”辉子对关海洋说。“那没问题，考虑是你的权利。你也别考虑太长时间了，我真的等不及。你今天取完毕业证不是也没什么事情了吗？那你就和我一起去趟中关村，去看看现在的电脑市场有多么的火爆。”

傍晚六点，关海洋搂着辉子的肩膀从中关村电脑城里面出来，街面上仍然是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面包车，平板三轮车，手推车，大批的相关从业人员还在忙碌着上货。看着眼前的繁忙景象，关海洋对辉子说：“怎么样，辉子，我没有说错吧。现在的家用电脑市场就是这样，人人都来这里淘金，远了不敢说，现在是一九九六年，从现在开始，今后的十年到十五年，绝对是组装家用电脑的黄金时期。咱们一起干，吃点苦，受点累，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我们两个专业人士一定会从中得到我们想要的。”辉子也确实被眼前人头攒动的一派繁忙打动了，刚才电脑城里面的景象他看到了，各家商户都在忙着进货，忙着为客户组装电脑，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工作。“那好吧，海洋，我决定和你一起干了。”辉子下定决心。“太好了，有你来帮我，我就更有信心了。组装机器这种工作对于你我来说太小儿科了，你先和我一起干着，我再慢慢教你有关进货渠道的一些事情。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分开行动了，一个人去进货，一个人看柜台，生意不会受影响。我也不用再从别家进配件了。利润会高很多。”“嗯，好吧。”辉子答应下来。“那好，明天就来上班吧。怎么样？我这里真的是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越早来越好。”关海洋见辉子答应下来，高兴极了。“对了，海洋，我还得和你说件事。我是答应了你，可我明天就来上班却不太可能。刚才在你的柜台里面我也看见了，你确实很忙，可我有我的事情要做。非常重要，非做不可。所以我得和你先请一段时间的假。然后才能来。”“哦，是这样啊。”关海洋稍显得有些为难。“那你先忙你的事儿，需要几天时间，三天够不够。”关海洋也很诚恳。辉子听完笑了笑，“三天时间肯定不够，差不多十天吧。海洋，我们是朋友，我不想骗你，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十天，你给我十天时间，足够了，如果你等不及，也没关系，你就找别人吧。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你做生意。”辉子也诚恳地说。关海洋听了辉子的话，显出了更加为难的表情。“十天，十天啊，时间有点太长了。你要干什么事情啊？”关海洋问辉子。“海洋，我还是那句话，我必须要有十天的时间，才能差不多办完。你也别为难，真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想耽误你。我只能这么说了。你看行不行？”关海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好吧，辉子，我答应你，十天，反正我一个人也挺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十天。”“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十天之后我肯定来你这儿上班。谢谢你，海洋。”辉子向关海洋伸出了手。关海洋握住辉子的手，“别客气，我们是朋友，我信得过你，才非要找你来帮我。可是辉子，你能告诉我你要这十天的时间到底要去做什么吗？”关海洋问。辉子向脑后拢了拢头发，目光越过眼前的车流和人海向南方望去。“我要去一趟杭州。”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