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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界点:2015未来科幻大师奖TOP15》 | 二等奖作品念伊念伊2

发布日期:2020-09-25 17:37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1949年上海徐家汇

这一年,上海解放,许家已然家道中落,许家子女一共十一人,二人早夭,一人死于战火,一人下南洋经商再无所踪,余下四男三女散落四方,大哥和二哥接管了商号,商号在盘剥之下及时收手,勉强靠积蓄维系了下来,却元气大伤,许家不再贩茶,做起了杂货生意。

许念伊于机械工程系修业完毕,抗战西迁中转投物理系核工程方向研究,1945年抗战结束后,随重庆西迁大部队复员上海,时年35岁,仍未婚嫁。这时候的姑娘,过了三十就已经到了要给人嚼舌根子的时间,可许念伊丝毫不在意,许家家道中落,父母已做不了主,况且也没人敢强迫她,怕她又犯病。

她也并不着急。她所爱的人,她所爱的世界在1931年的那个秋天已经离她而去。在奔波彷徨的二十年中,她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么一对可以依靠的臂膀,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份名为爱情的在乎和牵挂。

在这个国破山河的年代里,她目睹了太多离别和感伤,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

千疮百孔的江山有太多的伤痛需要弥补,有太多人需要拯救,她怀揣着实业报国的理想走上了这条路,却又不知该走向何方。

这是1949年的夏天,解放军进了上海城,本来于许念伊而言,一切仍旧平常,但那一天许念伊骑着自行车自华山路一路前行,生平第一次摔了车。

她看到了徐白。

她怎么会认错,那张满溢着热情的脸。

喂,徐白——

她哭着大喊。

她其实只是对自己大喊,那份尘封了多年的回忆倏然涌上心头,但她意识里明白,即使徐白真的存在,在1931年的那个秋天,徐白也必死无疑。

她知道那个人会继续前行,他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分子,和许念伊从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那人茫然地转过头来。

徐白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子。

徐白也没有救过一个许姓盐商。他在江苏海门县的小渔村长到十六岁,父亲去世后,穷得无以为继,投靠了解放军。驻扎徐州时,因一贯的敏感和好记性,徐白能记下全营人的面貌和姓名,班长惊讶于他的才华,推荐他去当警卫员,警卫员当了不久后,徐白又被首长相中,成了他的贴身警卫。

这一当就是二十年。

徐白跟着首长从徐州北上至菏泽德州一带,又随着解放的步伐一路南下,最终到达上海,上海解放后,便准备定居下来。

徐白的生命中没有女人,只有枪,兵营和无数个不眠的夜晚。许念伊像是一道闪耀的阳光照进他的生命中。

每个人都觉得,徐白配不上这样一位女子,但他还是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努力。他骑着自行车,提着自以为算得上贵重礼物的绿豆糕跟在许念伊的身后,傻傻地笑。

许念伊暗自叹气。

他当然不知道背后所有的故事。

在很多年之后,徐白的战友们都说,在这个农家汉子坎坷的一生中,他珍惜每一份爱和牵挂,他相信最朴实的道义,如果他有幸能娶到一个女人,就要全心全意对她好。

1960年上海

许念伊仍旧疑心这是不是一段好姻缘,她有时候也在想,她爱上的究竟是这个徐白,还是另一个她脑海中的幻影、那个会写诗和情书的徐白?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徐白倾尽全力对她好,做得问心无愧。

在她充满了无助无力无可奈何的人生中,至少她在最重要的这一件事上,自己为自己选择了道路。

也是从徐白的出现开始,她放弃了所有有关核工程方向的研究——大概是有些自私地——转身投入更加前沿,更加接近物理学真理的领域。

许念伊在一生中曾经认识过两个名叫徐白的人,他们那么相似,像是同一个细胞分裂出来的,可他们生命的轨迹又截然不同,矛盾和偶合纠缠在一起,让许念伊很难分清楚到底谁是谁。

徐白真的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过吗?抑或他只是一个她放不下的幽灵?

很多人说那时候许念伊疯了,她在梦里虚构了一个叫作徐白的情人。可是,如果徐白只是她的臆想,为什么许念伊能够猜到一个十几年后才出现的陌生人的面目声音与名字?如果现在的那个徐白就是曾经的徐白,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为什么有着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徐白不可能活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下来。

可他真的又一次出现了,以同样的热情洋溢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徐白的出现隐约指向着一个可能性,历史的轨迹可以更改。在无数个日夜的思考中,她更加确信,如果要有一个人去修改时间,那只能是她自己。

而比起徐白所告诉她的实业救国,修改时间看起来是更加飘渺,却又更加有力度的一条路径。

也许回溯时间可以算作一种投机取巧,可投机取巧有什么不好呢?

徐白可以活下来。也只有这样徐白才能活下来。而她能做的事情,远不止让爱人活下来那么简单。那背后无限的可能性让许念伊心潮澎湃。

她要选择物理学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方向,她选择去挑战时间。

她清楚这件事有多难。已知所有的观点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时间无法逆转,也许她一生都无法触及真相,也许她一生不会得到答案,但如果她不去尝试,她会后悔一辈子。

而且,在长久的思考中,她想到唯一一个可能性是,她回到过去,然后——干涉徐白的人生轨迹。

1931年的徐白不可能活下来。但他活了下来。

1949年的徐白不可能会来到上海。但他来了。

一切都别无选择,一切又都指向着最好的可能性。

她不知道怎么做,挑战时间是件疯狂到极点的事情,那些矛盾怎么办?那些混乱的因果怎么办?但她觉得那是唯一的可能性。

1968年上海徐家汇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许念伊听到了自己十七岁的声音,清清朗朗,读着一份无产阶级革命的宣传册。

她不曾加入革命党,也不曾读到过类似的小册子——她至少要等到十年之后才会第一次看见。

时间一定被修改过,就像徐白,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偶遇被彻底抹去了。而且时间可能被修改过不止一次。

她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高兴,但确实,这些矛盾成了激励她前行的动力。

许念伊相信她在历史中扮演的只是微不足道的角色,那么,如果没有来自未来的干扰,改变时间的就只可能有一个人——她自己。

而那看似渺茫的研究也并非全无线索。

七年前,许念伊开始发现,随着仪器精度的上升,试验数值总是在出现奇怪的误差。

那些误差恰恰出现在她的本行中。

实验室测量银110的半衰期和之前所有的实验值差了千分之三。极小的误差,但的确是差了那样一些。不同仪器上的反复实验进一步论证了这一点。

在微观物理的领域,一点点的误差足以得出改变世界的结论,相对论效应作用在水星上导致的误差也不过四十三角秒而已,但这微小的误差却决定了牛顿力学到底是没能触摸到全部的真相。

当她把数据带去研讨大会,人们却嗤之以鼻。

因为她的结论无法重复。每个人都认为她在说谎。她能在现场重复这个实验,可一旦离开了她,所有的结果又指向过去的结论。

在挣扎了整整一年之后,许念伊发现,误差的源头是她自己。

时间。时间出问题了。

不只是银,碘,镭,所有实验数值都差了千分之三。

理智告诉她,人的新陈代谢随时都在带走她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可是她的时间节律和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说她身边的粒子会显现出不同的时间属性,是否意味着她能利用这一属性,将时间往前推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那之后的七年,她聚焦起了粒子基本属性中的时间。那是个大胆的假设,也是只有她才可能做出的假设。但她拥有的一切也只是那些在时间上偏差了千分之三数值的原子。它们为何会聚集在她身边,她又如何利用它们,许念伊一无所知。

但她不急。她有的是时间。

三年后,许念伊遇到了第一个小小的突破。她偶然发现,在特定振动频率下,那些偏离了千分之三的粒子会聚集到振动源附近的波峰左右。一个更有趣的事实是,它们不曾改变无规则运动的本性,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聚集在一起。

而当这些粒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磁石,在渐渐同化着周围的物质,直到某一个瞬间,打开一个时空上的缺口——就在同一个房间内,她看到了模糊的景物,刑场,迷蒙的人影。

许念伊不敢做过头。那样也许会把她自己搭进去。

蜂鸣的机器,振动的板与粒子就这样填满了许念伊随后的整整四个春秋。

一九六七年晚秋,第一次试验成功。一九六七年夏,她把蚂蚁送进了过去,然后是一只蟑螂,和老鼠。也许她还需要更大的活体试验,但她只能到此为止——鸡,兔子甚至鱼都显得太过奢侈了。

1968年

十月五日,徐白外派江苏工作一个月,而就在他出发的当日,许念伊把一封写着徐白与许念伊断绝联系的信件塞进了公安局的公共邮箱。

那是她写的,模仿了丈夫的笔迹,她对自己的书法格外自信,那些笔迹完全足以以假乱真了。

她的存在堵住了徐白一切上升的途径。他爬得足够高了,已经能够保下许念伊,但他不应该仅此而已。她欠他太多太多了,这一封言不由衷的信件对于过去的那些恩惠而言,只能算作微不足道的补偿。

接下来她会去启动那台机器。

它有些危险,许念伊需要选个日子,决不可能是在校园里。

以机器为中心,半径四十米内的空间都是极度不稳定的。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根据她不完全的推演,如果能量不足,她会以可怕的形式失去自己的某些部分,她的一部分会被挪走,以起始点为中心,按照波峰和波谷间隔十五厘米,失去不同的质量。然后能剩下什么,她自己都不敢想。

但最好的情况下,她会回到过去,回到1931年的世界。

她在等待着变故发生。那封信发出去就指向这样一个未来。

当有人告诉她她再也没有一个存在的位置时,她会离开,然后就此消失。

但她从来没想到变故来得那么快。

十月七日,徐白外派江苏的第三日,一群女学生冲进了公安局大院。

在许念伊的想象中,她应该装上一个镇定自若的神情,好像说,啊,终于来了。但她做不到。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疯狂的人们是多么可怕。即使是女孩。

她尖叫着,和着那些半兴奋半愤怒的喊声。

貌似柔弱的女孩动起手来并不缺力量,冷不丁一个耳光过来,她脖子一下子别住了。接下来又依稀听出几个词语,地主的女儿,反动派,还有更多的声音汇聚在嘈杂与耳鸣中——她听不见了。

世界渐渐退去,就像她听到枪声的那个冬天时一样。

年轻的女孩们反剪住这位教授的双手,一路高歌把她押到了邻近的高中。也并没有人在上学,女孩们三三两两聚在操场上。

那些女孩最后剃光了她的头发,嬉笑着,列队离开。

那一天,秋日迷人,晴空正好。

许念伊半睁着眼睛。

她没受太重的伤。也许上海的女孩们自然有那种畏缩,那种天性里的胆小,也可能,对她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女孩们在夕阳下的面孔那么年轻,那么灿烂,那么纯真,好像天使一样。

许念伊的头发散落在地上。

她的姿色早已在年华里逝去,那本来也不是她用以安身立命的东西,但没有哪个人是不在乎美的,也没有哪位女子能接受这一番羞辱。

她在最黑暗的岁月里不曾觉得绝望,但是在此时此刻,她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

她拖着步子往大院里走去,家还是要回的——可她还有家吗?她看到镜面中的自己,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疯了,在那一刹那,所有生的希望已然消失。

她可以冲向任何一栋楼的顶楼,从四楼或者五楼或者六楼的天台一跃而下,或者——她残存的理智忽然间苏醒了,她得回去,她不知道怎么做……但她一定会回去。

许念伊奔向学校,四楼楼梯拐角,左拐。

39,41,她把那个旋钮猛地拧到头。

她要回去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她所爱着的徐白的命运。

3,2,1。

一间物理实验室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一位剃光了头发的反动分子一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物理楼的顶楼和墙板一块消失,有人报告称还听到了枪声,尽管最终检验人员连一点爆炸物的痕迹都没找到,事故还是被定性为人为制造的袭击事件。

许念伊永远也不会知道,徐白最终也没能因为那封断绝关系的信件得到任何恩惠,相反,很多人都猜测他对许念伊的研究有所了解,因而才提出断绝联系的请求。甚至有人猜测许念伊在密谋制造高能武器,她曾经的核物理背景更给这个推测添上了一点可能性,徐白在失去妻子濒临崩溃之际又被迫一次次回忆,叙述她生活中的点滴细节,并且断断续续接受了长达半年的审查,之后还因此解除公职,一直到一九七六年才重新起用。彼时徐白已然心灰意冷,在任上无功无过地又混了四年后告老还乡。

但是,许念伊至少还能一厢情愿地以为,她的死终究给她的爱人带去了那么一份微不足道的安宁与帮助。

第一千三百四十个世界1965年上海

许念伊睡着了。

在枕边站着另一个许念伊,一个无人能看见也无人能碰到的幽灵。

她又朝前走了走,不是在空间中,而是时间往前的那个方向。

睡着的中年女人惊醒,猛地咳嗽起来,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不久之后她又躺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呵嘶呵嘶的声响。

幽灵又动了一动,穿墙挪出窗外。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许念伊壮志未酬,1965年秋天,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患上了严重的肺炎去世。也许这不算是坏事,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和自己的研究拥有着无限的未来。

许念伊只是观察者。

她每次想到自己过去的幼稚都很想笑。

她不可能改变世界。即使把她的全部身体转化成能量,那仍然只是渺小得不足言说的一点点能量。影响过去所需要的能量是格外恐怖的,能够作为观察者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穿梭跳跃,也已经是非比寻常的成功了。

她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完全错误的。

她所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将两个世界的世界线扰乱,两个相似的许念伊碰撞,交换了所有的记忆和意识,而宇宙为了弥补这一矛盾,以时间为代价,分裂出了两个新宇宙。

她比那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异想天开,却也没能突破既有的认识。宇宙本身就是一样根本不应存在的东西。它看起来简直是——无限的。

真正的宇宙拥有无数个世界。

无数个互相平行,不同却有所关联的世界。无数个世界,涵盖了一切可能性的无数个世界。

世界像一条河流,河流孕育生长着细小的支流,支流之下又分出更小的支流,而世界也是这样,每一个时刻都在分裂,分裂成一条无穷无尽的河流。不同的可能性导致宇宙分叉,远离,又以奇异的形式叠加环绕在一起。所有的可能性,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世界越来越多,以时间为代价,按照她的计算,整个宇宙的初始能量高到不可估量。即使是学习物理出身的许念伊,也很难去接受那个数量级。

但她记得导师告诉她的话,人和宇宙尺度比起来,渺小到不值得言说,而更大的数字哪怕平方平方再平方,也没什么区别了。那已经只是数字而已了。

每一个世界都截然不同。蝴蝶扇动翅膀,海岸之外掀起狂风巨浪,时间中分裂出的微小区别层层放大,塑造出截然不同的宇宙。

有无数个世界拥有徐白。有无数个世界拥有许念伊。

不一样的相逢,不一样的爱和牵挂,她所期望的真相也无从寻找。

但这样也好,她能够安下心来,仔细地看,仔细地记下那些她不曾有机会记下的美好事物。

1965年,这个世界里,许念伊壮志未酬。

她能够触及的时间一共有三十七年,她一般会看到最后,不过这一次,她准备提前离开。

看自己的葬礼毕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一个世界里也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但是,在一切一切的可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结局里,许念伊和徐白能够并肩走到最后,两人依偎搀扶着,笑着,讲年轻时候的故事。可那样的世界算是好的吗?还是说,只是对于两个人来说最幸运的?

她所看的世界,一共一千三百四十个,每一场战争,运动,甚至是投在日本岛的原子弹都大同小异,这是最混乱的半个世纪,流淌着无数血与悲伤。一切偶然却似乎也是必然,也许因为她走得还不够远,时间线在1931年分裂,那时候,一切的种子已然埋下。

她还有无限的时间。她不知道确切的数字有多久,但她有着几乎无限的时间。永生既是她挑战时间的奖励,同时也是她挑战时间的惩罚。

历史车轮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茫然的非理性的平民与士卒终究不会留下姓名,只是每一个转折背后无意识的推手。

没有什么最好的世界。

只有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最好的结局。

另一个世界1931年9月17日龙华

许念伊沉默地望着刑场,17岁的她与他并肩站着,两个年轻人反剪着手臂。

这个世界里,1931年的徐白没有机会活下来。许念伊也是一样,开办报纸的并不只是徐白,还有许念伊。徐白负责排版印制,许念伊负责稿件,出入福州路商号的还有许许多多抱着同样理想的年轻人。

许念伊在1931年的9月死去。

她的另一个命运。不算好,也不能算坏。

无数个拥有许念伊的可能性之一。还有无数个可能性里,许念伊都不曾存在。

许念伊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永生。可那能不能算好呢?

她现在算清楚了,还需要一百七十万年才能耗尽能量,彻底湮灭在时间里。

她有些羡慕这个世界里的许念伊。她死去的时候那么年轻,可她至少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也许带着不甘心,可她的生命有一个结局,而不像现在永生的许念伊一样,拥有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的生命。

观察者消失了。和她每一次到来又离去一样,无人察觉,无人知晓。时间和宇宙一并兀自前行。

还有一件也许极度关键又也许无关紧要的事情。

许念伊现在知道,她第一次进入时间的时候,那点能量根本不足以把她送回来,她的机器顶多为她在时间轴上打下一个极小的锚点,而保留她的意识更是天方夜谭。有人为她打开了时间的门。能量来自未来,那份能量不算上路上未知的损耗,也等同于熄灭了三个银河系大小的星系,而考虑到穿越时间的困难,许念伊很难想象它本来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许念伊猜想,她的时光机也许是引起宇宙分裂的契机。许念伊需要活下去。许念伊需要去学习物理。许念伊需要在风暴来临的时候继续她的研究。

来自未来的人们为了保证自身世界的存在,在一九六八年的时间线里注入了数量惊人的能量,确保那台粗陋到可笑的机器完成了两个意识体的对调。

那些能量的零头则给予了许念伊漫长到无限的生命。

可许念伊不能指望未来的他们来帮助她结束生命。跨越时间去找到一个微弱的观察者太困难了。她也没有办法指责那些人们——他们毕竟是在保护着他们自身存在的可能性。

在许念伊不算短却充满悲剧与苦难的一生中,她太清楚人类是多么可悲而可怜的生物了。他们擅长创造,更擅长毁灭,一点点火星就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燃尽文明,燃尽自己。

而在她更加漫长的观察者生涯中,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人类需要更多的选择。事实上,也许只有将选择方向扩展到无限,才能真正确保这个文明活下来。

总有一个世界能够等到最好的时代。

总有一个最好的世界。

时间中的永生者再一次启程,第一万七千七百四十一次跃入时间的洪流。

在她身后的时间中,枪声响起。

那颗子弹贯穿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头颅,可她没有立即倒下,她奇迹般地站在原地,尚未失去焦距的眼眸神采奕奕,她看着执行枪决的警卫,满脸微笑,无限安宁,无限平静。

那个男人惊恐地望着她,再一度抬起了枪口。

又是两声枪响。

革命者的牺牲正在点起火种。光明还要很久才能亮起来。也许永远亮不起来。但总有一个世界里能亮起来。

这是1931年的九月,天高云淡,秋日正好,风掠过长江口的平原,惊起一树飞鸟。世界的尽头也是一样,粒子自虚空中划过,星际风与恒星风在恒星系的边界交汇,粒子与粒子碰撞,激发,泯灭,闪耀出稍纵即逝的光亮。

太阳与星子闪耀着,宇宙一切,一如往常。

作者:未来科幻大师奖组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