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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决战:林彪对决白崇禧》| 21.意外打出个衡宝战役

发布日期:2020-09-24 16:0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白崇禧下达撤退令时,远在武汉的林彪也没睡。四野5日12时给中央军委的电报,一直没有收到回复,这让林彪隐隐有些不安。

他深知毛泽东在处理军机大事上,向来时间观念极强,从不马虎拖延,且才思敏捷,倚马可就,有时接到报告2、3个小时内就给回音。毛泽东也有与前线将领看法相左,一时又拿不出成熟的意见而搁置报告的时候,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如今湘境大战在即,毛泽东却沉默了36个小时不予回电,这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林彪不能不想到几次兴师动众地企图在武汉、宜沙、在湘赣与敌决战,结果都是只闻雷声不见雨。或许毛泽东对他的“狼来了”,已经不以为意,甚至可能恼火他擅自改变第13兵团直出柳州的战略部署。而这次又在衡宝捕捉战机,这会不会使不到一个月前才“判断白部在湖南境内决不会和我们作战,而在广西境内则将被迫和我们作战”的毛泽东,多少有些难堪。如果这次再让白崇禧从湘中溜了,他可是没法向毛泽东交代了林彪忐忑不安地等到7日凌晨2时,毛泽东终于表态了,回电:“(一)同意五日十二时电五个军靠拢作战的部署。(二)白崇禧指挥机动,其军队很有战斗力,我各级干部切不可轻敌,作战方法以各个歼灭为适宜。”

林彪这才回到住处,踏踏实实地睡了几个小时。可天亮时一份情报又让他心揪了起来:白崇禧于6日午夜,令所部全线向广西方向撤退。

他盯着地图许久都没出声。一旁的参谋长肖克、参谋处长阎仲川等,谁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这份电报至少证明了毛泽东的神机妙算,白崇禧果然没打算在湖南与我军决战。

现在林彪亡羊补牢,所能做的就是命令第12兵团迅速发起追击,同时令第135师坚决阻敌南逃。

一旁的作战参谋高继尧心想,这种情况下仅一个师兵力阻敌,只能是挡住多少算多少了。

可是林彪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获胜时机。白崇禧集团全线撤退广西,固然使他失去与之湖南决战的机会,但楔入敌后的第135师,又给他带来新的希望。

自10月7日凌晨起,他日夜守候在作战室里,注视着第135师的每个动作。该师敌后连续作战,尤其是第403团在极其艰苦的环境里,先后穿插袭击敌2个主力师,已经打乱了敌人部署,迟滞了敌人行动。林彪盘算着,只要第135师能继续发扬连续作战精神,黏住敌第7军,四野就有可能将这支桂军主力全歼。

这时,远处传来的江汉关大钟悠长地鸣响声中,两眼熬得红肿的林彪,抖擞起浑身的精气神儿,继续运筹衡宝战事。

四野的作战参谋们都说,7日可能是林彪口述命令最多的一天──令敌后之第135师坚决截击南撤之敌,配合主力聚歼;令西路第38、第39军迅速占领武冈一线,堵歼撤向该线的敌第71、第14军;令第41军兵分4路猛追敌第71军;

令第45军主力兵分3路猛追敌第7、第48军;

令第40军兵分3路向洪桥、白地市方向追击;

令第49军之146师由第41军与第45两军之间前进;

令第45军之145师向水东江以西追击;

令第46军主力渡湘江直插衡阳、耒阳之间;

令第18军加速向永州方向发展;

令第5兵团第16、第17军快速向渣江集结,准备中间地区推进。

为求大量地歼灭敌人,四野司令部令各部队消除顾虑,勇猛穿插,并按林彪在辽沈战役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规定:具体打法上,无论哪个部队遇到敌人一个团或一个师,首先将其退路切断,围而不攻,等待主力到达后再聚而歼之;凡是未能抓住敌人的部队,即向被我包围之敌前进,协同歼敌或继续追击;在既未抓住敌人又无命令的情况下,只要听到枪声即向响枪的方向前进。

战斗指挥上,达成围歼时,后期到达的部队听从先期到达部队的指挥;先围住敌人的团长可以向随后赶到的师长下达攻击命令;师长可以给随后赶到的军长布置任务。

野司一声令下,宝庆以北的12个师,呼呼啦啦地向南围了上去。

因位于大山之中,加上天气阴晦,无线电受干扰,第7军4个师与华中长官部失去联系,还不知道白崇禧已下达全面撤退令。

第135师分两路穿插后,丁盛也不知道第403团位置。

第403团前卫营走散后,刘江亭也不知道团主力打到哪儿了。

天色微明时,刘江亭率前卫营突围出来,进至大云山东部以北山中,意外地又与南进的敌第176师撞上。晨曦中,前卫营立即抢占有利地形,全力阻击。敌第176师被死死咬住,打到午后才摆脱纠缠,赶紧向第171师靠拢。

这个营虽然没有成建制地消灭敌人,但有效地迟滞了敌第176师半天时间,致使凌云上和第171师在荒山野地里,等到7日晚两个师才会齐。其战役意义,远大于实际战果。

第135师这东一股西一股的穿插攻击、据险阻击,把敌第7军打懵了,闹不清解放军究竟过来多少部队。

同样,第135师也不清楚自己在跟谁打,都有哪些敌人。

7日上午第135师各部正激战中,野司来电通报敌情:你部周围现在有敌人4个师:171师、172师、176师、138师。同时,敌人从广东的乐昌方向又调来一个独立师,挡在你们前面。

丁盛倒抽一口冷气:4个师均系桂军精锐,一等主力。他知道,最严峻的时刻来临了,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即调整部署,准备继续向南,朝洪桥方向突进。

这时,野司又发来电报。鉴于第135师深陷敌阵,处境艰难,无法再南进洪桥,野司决定取消其穿插任务,命令他们自主向西选择阵地,根据实际情况占领有利地形,设法拖住敌人,准备抗击绝对优势的敌人,为我各路主力合击围歼赢得时间。

第135师前身是冀察热辽军区的地方部队,1947年8月1日在赤峰改编为东北民主联军第8纵队第24师,丁盛任师长,韦祖珍任政委。在第45军3个师中,第135师是最年轻的。但它毕竟是经过辽沈、平津两大战役摔打出来的部队,很有作战经验。

接到电令后,丁盛立即选定作战方向。午后,他率部边打边撤离石株桥,由同乐村北边进入一条狭长的山沟,经界岭冲、观音亭的险峻山道,穿越这片横亘在石株桥以南的高山峻岭。

这是石株桥至黄土铺的唯一捷径,不到30华里。

当天夜里,桂军也选择了这条路——

晚12时,第7军军长李本一在电话里指示凌云上:从石株桥到黄土铺,最近的只有一条山间小道。如果4个师全从那里走,必然人马拥挤,行进迟缓。所以他决定明天早上,他率军部和第172师、第138师由这条小路行进,晚上在黄土铺及其以西附近宿营;凌云上率第171、第176师走石株桥西南的一条小道,穿过山区,进出湘桂路上的白地市后,再取道文明铺转进武冈。

或许李本一压根没有意识到局势的严峻,所以他不慌不忙,决定第二天再走。而且,第二天的行程也不到30华里。

人们已经无从细究这位军长当时作何考虑,但可以肯定地说:就是这个决定,将桂军王牌部队带进了覆灭深渊。

8日一早,李本一所部以第138师为先头,军部居中,第172断尾,依次从石株桥南行,进入这片高山深谷,穿越观音山山沟。半下午时,第138师一身雨水两腿泥地钻出这片大山,沿着沟口炉门前村的那条傍河小道,一溜下坡地往南去。

南边是一片中等起伏的丘陵,走上5、6里地就是小镇黄土铺。

估摸是音误,几乎所有战史、回忆录,都将这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称为鹿门前。

此时,第135师已进至官家嘴一带。中午,丁盛接到野司敌情通报:敌人正向炉门前、黄土铺方向撤退。

官家嘴距离炉门前、黄土铺,直线距离都是5公里左右。

丁盛立即部署第404团占领炉门前村旁的西山,第405团到黄土铺一带建立第二道阻击阵地。

下午3、4点钟,第405团团长韦统泰带着几位营长正在泉陂町一带看地形。他手里的望远镜一转,忽然看见敌大队人马钻出炉门前沟口,先头部队已到了黄土铺南边的双合村了。10多里长的山道上,全是扛着美式枪械,穿着大裤衩,打着绑腿行进的广西兵。

而这时第404团正在抢占炉门前村旁的西山。

情况紧急,韦统泰来不及请示,下令全团立即轻装,跑步攻击。全团连个预备队都没留,9个连依托丘陵一线展开。全团的司号员一起吹响冲锋号,惊天动地的号声里,9个连大呼猛进,像9把钢刀朝东南砍过去。

这斜刺里一砍,正好就砍在李本一纵队的腰上,将敌前卫第138师后尾和第7军军部切成好几段。

而第404团先后控制了炉门前沟口两侧的山头,用密集火力隔断敌军部与第172师,将敌第172师全部堵在山沟里。顿时,炉门前、黄土铺至三合村南北一线枪声大作,炮火连天,杀声动地。

敌第7军军部直属有警卫、工兵、通讯等3个营,很有作战经验,一看第405团打过来,就地组织抵抗。爆豆似的枪声里,双方士兵嘴也都不闲着,东北兵扔颗手榴弹骂一声“妈个巴子”,广西兵打一梭子弹骂一句“丢你老姆”。

这种胶着的混战,是对双方小群、单兵作战能力的一次综合性检验。事实证明桂军能打,第135师更善战。两个多月前才在整顿中自我批评“作战不够积极主动,缺乏死打硬拼的顽强战斗作风”的第135师,这回打疯了。

团长韦统泰和团政委荆健亲自带着l营,一个猛攻,扑住了敌第7军军部最狂的警卫营。这个营特点明显,枪新兵老:全营长的短的,都是崭新的美式枪械;当兵3年还算新兵蛋子,班长都是7、8年军龄的老家伙。1营两侧突击,将敌警卫营挤压包围在一座土地庙里。双方使的都是美式卡宾枪,搂住扳机就不松手,猛烈对射。子弹打光就用枪抡,用拳头揍。这些广西兵能打,也很顽固,掐住脖子摁在地上也不投降。

但凡穿插、割裂、包围的仗,没有不乱的,这时拼的就是部队整体素质。1营班自为战、组自为战、人自为战,干部牺牲了战士自动站出来指挥。2连3排战士杨贵峰平津战役时刚解放过来,班、排长牺牲后,他带着全排仅存的8个人,一口气夺下敌人7个阵地。这个200多人的2连,打到最后只剩下了满身血污的20来人。其中包括负伤的连长李九龙。

40多年后,这位英雄连长成了成都军区司令员,官拜上将。

第405团硬是打到晚上9点多钟,才把敌军部1200余人全部吃掉。

因为夜暗,第405团官兵也听不懂广西话,敌军长李本一乘乱化装逃到洪桥。他爬上衡阳开出的最后一列火车,跑回老巢广西。敌军参谋长邓达之被生俘,押解路上寻隙逃走,第二天又在白地市二次被俘。

因为先行,敌第138师侥幸脱险,除第414团团长邓刚及其所率后卫营被歼灭,余部均经双合村、石亭子南逃。但过了石亭子镇之后,师长英彦却又犹豫起来,不知该回援第172师,还是继续撤退。举棋不定,他便用报话机请示第48军军长张文鸿。

湘境多冲积盆地,其中以衡阳盆地最大。

秋风秋雨中,多路南逃的白崇禧几十万人马,像群被笼住的泥鳅,在混沌的污水泥浆中拼命蠕动,想拱出衡阳大盆地。

其中一路是敌第48军军长张文鸿所率的千余人。敌第48军原辖第175、第176、第138三个师,7月,张文鸿严重胃溃疡到长沙治病,白崇禧将第176、第138师拨归第7军指挥,第175师拨归第10兵团指挥。等张文鸿养病归来,手里只剩军部机关和直属队。

7日晚,他逃抵祁阳县黄土铺时,听到北边10多公里处的石株桥一带,枪炮声响得跟开了锅似的。他知道那是李本一指挥的4个师正与解放军激战,一步也不敢停留,催令部队加速向冷水滩撤退。

千余人疲惫万状地走了整整一夜,赶到冷水滩才宿营。当天傍晚,他听到英彦在步话机里栖栖遑遑地报告说:“军座,现在我师与7军各部电台都已经联络不上了,想必他们都已被共军包围攻击。我师414团现仍在黄土铺北侧与共军激战,据前方报告,该团团长邓刚已经阵亡。我师今后如何行动,请军座训示。”

张文鸿几乎不假思索地断然命令:“快撤。全师立即脱离解放军之接触,迅向冷水滩附近撤退,归还第48军建制。”

于是,英彦不顾身后被第404团堵在炉门前山沟里,打得焦头烂额的第172师,拼命向西南方跑。

英彦这一去,第172师就死定了。

9日这一天,是炉门前山沟围歼战最为激烈的一天。

拂晓,伤亡甚重第405团再鼓斗志,集结起2个营赶到炉门前。丁盛命令第404团由沟口正面攻,第405团2个营绕到东西两侧山上打。

打到这会儿,丁盛都不知道被他堵在山沟里的是桂军精锐第172师,就看到这帮穿裤衩打绑腿的广西兵很能打,爬坡过坎出溜出溜地跑得挺快,单兵战术也很娴熟。他一次次调整部署,增强攻击力度。

憋在山沟里的敌第172师师长刘月鉴也困兽犹斗,亲自上阵督战,指挥部队发起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几次攻击也未奏效,他又企图抢占井冲山固守。

井冲山是沟口东侧的最高峰,一旦被敌占领,这仗一时半会儿就打不完了,而且必将增大第135师的伤亡。

站在沟口西山上的丁盛眼看着敌人漫山遍野地往上爬,正着急时,突然仿佛天佑神助,就见井冲山顶迎面冲下一支部队,一阵机枪扫射,手榴弹飞落,将爬到半山腰的敌军打下来,重又压回了沟底。吹号一联络,才知道那是因电台故障失去联系的第403团。

原来该团摆脱敌第171、第176师后,隐蔽在马杜桥一带山中,听到西边打得轰轰隆隆,任思忠和团长刘世彬判断是师主力正与敌激战,便带着部队昼夜兼程地靠拢过来,恰好撞见敌人抢占井冲山。刘世彬派3营教导员颜振虎率9连先敌占领占领井冲山,策应师主力作战敌师长刘月鉴突围不成,频频呼叫英彦回援,但渺无回音。无奈,他转而向凌云上求救。可是,凌云上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8日早晨,凌云上纵队按第171师、第176师之行军次序,经石株桥市及回龙亭向白地市行进。约3个小时后,凌云上碰到了比第135师更狠的角色:第40军第119师。

第40军原系东北民主联军主力3纵,东北战场上有名的旋风部队。

一年后,打响抗美援朝第一枪的,也是这个军。

当凌云上还在大云山中部的南麓傻等第176师时,第40军先头第119师从衡宝路上的演陂桥急速南进。这万余人马穿过大云山东部,经井头江折向西南的关帝庙,又马不停蹄地翻越石狮山,昼夜兼程百十里,于8日上午进至杨家桥。正好就把凌云上所率2个师,严严实实地堵在杨家桥以北的大山沟里。

能吃苦的部队,必定能打硬仗。

面对这样的敌手,凌云上的2个师突围,是想也不要想的事。

林彪得知第119师已追击到杨家桥,并截住敌第7军2个师,马上把该师抓手里,也归他直接指挥。

凌云上回忆那天他的部队:“行约30余华里,先头到达回龙亭南约2华里处,发现在行进路上的两侧高山上有大队解放军在占领阵地并构筑工事,向我迎头阻击及侧击,使我无法前进。我乃以第511团攻击行进路上正面之解放军,以第512团攻击路东侧高地之解放军。展开战斗3小时之久,不独毫无进展,而且我军伤亡40余人。此时第176师主力已陆续到达,我便将战斗地境划分,以第171师为右翼队、第176师为左翼队,并即刻接替第171师敌512团的任务,向解放军阵地续行攻击。代部署完毕,战斗未久即已黄昏。我乃令各师计划夜间战斗,今晚必须强行夜袭进出白地市以北地区。各部队均按照部署,彻夜战斗。几次混战下来我军伤亡惨重,仍无进展。战斗进入胶着状态。10月9日上午,我严令各师将所有大小口径火炮集中火力猛烈设计解放军,企图摧毁其阵地。并令各步兵部队,不惜牺牲,勇猛进攻,必须于今日解决战局,否则向我包围之解放军必陆续增加,有遭歼灭之危险。两师官兵在严令之下,展开惨烈战斗,虽数次冲入解放军阵地,但均被逆袭反攻而退而出。此时负伤官兵已达百余人,均收容于回龙亭以北3里之宗祠内,阵亡人数未计算在内。”

打得最激烈时,第119师师长徐国夫同时接到腊叶冲、兴隆庵等阵地进入白刃战的报告。他将师机关干部和后勤人员都组织起来,全部投入阻击。

直到9日中午,被淋得湿漉漉的第7军2个师,还跟两大砣蝇群似地在回龙亭一带乱撞,左冲右突,却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凌云上电请军长李本一派兵东援,没有答复。又电军前卫英彦之138师回援,亦杳无音讯。于是,凌云上又给第3兵团司令官张淦发电报,说:职部现被强大解放军包围于回龙亭附近地区,经两日的剧烈战斗,均无进展,无法西进,请速派兵驰援。

已退至东安县城的张淦回电:不能派兵援助,希望自己设法突围。

绝望之下,凌云上决定当晚7时,2个师分头突围。第171师走回龙亭西南小道,第176师走回龙亭西北之小道,各部分进突围后在文明铺集合。

说是各师行动,实际上部队及其混乱,军、师长都已无法再行指挥。凌云上和第171师师长张瑞生、师参谋长李有全能带的只有一个师警卫连。

湘中南地区连日阴雨,9日那一夜更是出奇的黑暗。没走多远,砰地一声枪响。凌云上觉着子弹仿佛是贴着他已秃顶的脑门飞过去的,那种带刺的尖锐,让他心惊肉跳。这道枪声像是点燃了爆仗店,霎时间满世界都是那令人恐怖的炸响。

一听火力的密集程度,凌云上就知道坏了,走的是条马陵道。

枪声中,警卫连四散奔逃,张瑞生、李有全也不知了去向,凌云上身边就剩个手枪班。他慌不择路地转身向南,在山坳里乱窜一气。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的手枪班也像是被黑夜吞没了似的不见了。

凌云上独自一人又累又怕,再也走不动了,便躲进一片潮湿的荒草丛中。这是他生命中最长的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看见那轮卵黄般鲜嫩欲滴的朝阳,正在东边山尖的云层里挣动着。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武汉,那份被四野司令部参谋们标绘得神采飞扬的敌我态势图上,一支支锋利如矢的队标,拖着灿若慧尾的一抹鲜红,从四面八方飞向衡宝地区,其锋尖就要相撞碰击。

肖克快意地对林彪说:“我们已经将第7军全部压缩在文明铺东北,其范围不到20平方公里。”

林彪手指不停地拈着步袋里的炒黄豆,脸上却不动声色。稍顷,他淡淡地说了句:“用8个师吃掉它。总攻吧!”

统帅的威风就在这里,一声:总攻!千里之外的衡宝战场上,四野第40、第41、第45、第49军的8个师10多万人马,披着10日的晨曦,同时向被围的当面之敌发起最后的攻击。3个师由北向南打,2个师由西向东攻,3个师由东南向西北突击。

8个师几十路突击,将第7军撕成无数碎片,一块块地歼灭。

在敌后艰苦转战了7天,渴了喝口河水,饿了嚼把生米的第135师,此时已疲至极,但仍再鼓余勇,3个团并肩突击,全部投入这场痛快淋漓的围猎。战至上午10时,龟缩在鹿门前山谷中的敌第172师师部和2个团全部就歼。

该师另外一个团全部溃散,成了飞兵赶来的第134师的俘虏。

躲在草丛中的凌云上透过扶疏的草叶向前望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着长裤的解放军,操着北方口音吆喝“缴枪不杀”。他那些穿大裤衩的八桂子弟丢盔弃甲,东躲西藏。但一个个都被解放军从山洞、岩缝、水塘、草丛里,甚至从农户人家的草垛里、床底下给搜出来。

9时许,几个解放军士兵向凌云上藏身的山坳搜索过来。有个大块头儿士兵忽然虚吼了一嗓子:“看见你了,出来投降!”接着就听见咔嚓咔嚓拉动枪栓的响动。

早已六神无主的凌云上一惊,先将手枪扔出草丛,然后举着双手站了起来。

几天之后,他被押解到衡阳,在军官俘虏营里见到了邓达之、刘月鉴等一帮第7军将领。

10日,全歼敌第7军已成定势,但四野的情报上又出了问题。据侦悉:白崇禧正在组织部队回头增援第7军。

这个新情况的出现,使得武汉永清路20号那幢后来被武汉人称为“林彪大楼”的3层楼里,整夜灯火通明。

那份情报把林彪围点打援的瘾头又勾起来了,他致电中央军委:由衡阳、宝庆线南退之敌军4个师已被我军包围于祁阳以北地区,其余敌军亦正回头北援,我军有在湘桂边区歼灭白崇禧主力之可能。建议陈赓兵团由韶关、英德之线直插桂林、柳州,断敌后路,协同主力聚歼白部。

当夜毛泽东回电:完全同意。

第二天上午10时,林彪向中央军委提出建议:“为使广东之敌不退回广西,则我应暂不继续进攻广东,而以广东的大城市与重要地区作为吸引广东敌人的工具。同时,能使我集中更优势的兵力与广西之敌作战,首先达到歼灭广西之敌,然后在军政配合下,以四野部队解决广东之敌。因此,我们建议陈赓邓华两兵团皆不要继续南进,而以邓华之两个军监视广东敌人,并集中兵力经常歼敌之分散部队。陈赓部则西进,参加广西作战。只要广西敌被歼,很多敌人皆可争取和平解决。故歼灭广西之敌,已成为全战局的中心环节。”

当夜零点,毛泽东复电同意邓华兵团暂不进攻广州。

但11日整整一天,白崇禧部龟缩于东安、冷水滩、零陵之线,未动一兵一卒,毫无回援迹象。

毛泽东急了,12日凌晨3时铺开信笺给林彪起草电文,落笔就是:“林彪同志”。

此前,他给四野的电报都是“林邓谭肖赵”,或“林邓肖”,或“林邓”,这么严肃地“林彪同志”,还是第一次。

毛泽东写道:

“因为据你们十日七时电,白崇禧全力增援祁阳以北之敌,该敌已完全陷入被动地位,有在湘桂边界聚歼白匪主力之可能,故我们同意你们以陈赓兵团由现地直出桂林抄敌后路之意见。但据你们十一日十时电,敌拟增援之兵力,现已停止于东安、冷水滩、零陵之线,并未北进。似此,无论祁阳以北地区之敌被歼与否,白崇禧均有可能令其主力退至广西中部、西部及西北部,背靠运贵,面向广西东北部及东部,采取游击战术,不打硬仗,与我相持,我军虽欲速决而不可得。此时,因陈赓已入广西,广东问题没有解决,广西问题亦不能速决。如我军向广西,广东中部、西部及西北部迫进,则白匪退入云贵。如四野跟入云贵,则不能分兵解决广东问题。如四野不入云贵,则解决白匪的责任全部落在二野身上。因此请你考虑这样一点,即在桂林、柳州以北,祁阳、宝庆以南地区采取围歼白匪的计划是否确有把握,如确有把握,则你们的计划是很好的;否则我军将陷入被动。为了使问题考虑成熟起见,目前数日内陈赓兵团以就地停止待命为宜。”

毛泽东在华南地区地图前考虑很久,给“林彪同志”的电报发出后3小时之后,他又决定:陈赓邓华两兵团仍继续向广州前进。但请陈邓注意先以必要力量直出广州和广西梧州之间,切断西江一段,断敌西逃之路,不使广州之敌向广西集中。如查明广州一带之敌向广西逃窜时,陈赓兵团即不停留地跟踪入桂。如广州一带之敌并不向广西逃跑,则陈邓两兵团仍执行原计划占领广州不变。

四野8个师在文明铺东北围歼敌第7军残余时,西路第39军亦打到武冈城下。

武冈是湘桂边境重镇,为白崇禧集团衡宝防线左翼的重要支撑点,部署有第14军的第189团、留守处和一个炮兵连以及湖南省保安第4团,共2700多人。部队虽杂,但城防工事严密坚固。方圆约3平方公里的城区内,构筑了数不清的明碉暗堡。用青石条垒起的两米厚、五米高城墙还嫌不牢靠,又在内侧加垒了一层厚土墙,使得城墙宽可跑马驶车。城墙上到处设有机枪火力点;城里有巷战工事,城外有辅助工事,城外外布有地雷、铁丝网等障碍物;守敌宣称固若金汤。

什么“金汤”,第39军军长刘震看武冈,破瓦罐一个。他让主力第116、第115师都歇着,攻城任务交给了第117师,第152师则负责阻击敌第305师对武冈的增援。

说起主力第116师,原第115师政委李吉安几十年后还有些恼火:“锦州外围的阵地和机场都是我们师打的,伤亡很大。外围防线突破后,城内工事就薄弱了,可这时刘震让我们停下,叫钟伟的116师浩浩荡荡从我们面前开上去。所以每次打仗都是他们缴获最多,尽发洋财。我们对刘震很有意见,可提了也没用,116师是他的老部队,他那人又大大咧咧的,吴法宪那个政委也不当家。但刘震这人打仗有一套,所以也傲气的很,在东北那会儿,一打完仗,他就甩手休息去了,部队都是扔给吴法宪管。我们这个军的政治工作搞得还是不错的,吴法宪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草包,还是有些能力的,也有涵养。他是黄克诚新四军三师的政治部主任,黄克诚用人会错吗?吴法宪变坏是后来的事,这人坏起来也是真坏。”

刘震不把武冈城防放眼里,限令第117师务必于10日12时前打进城去。

第117师师长张竭诚更牛气,只用了两个团,1小时50分钟便拿下武冈。城内2700多名守军,仅被俘的就达2400余人。

10月潇湘,捷报纷飞,令人目不暇接。

12日,第49军第145师占领宝庆。

13日,第38军的第114师、第39军的第117师和第49军第147师将长沙起义后又反叛的敌第14军之第62师,围歼于石下江地区,4000余人无一逃遁,并迫使敌新8军独1师1000多人投诚。

14日,进至慈利的曹里怀第47军3个师,分3路合击据守大庸的敌第122军。

大庸是湘西的门户,也是由湘西进军大西南的唯一通道,所以,宋希濂将整整1个军部署在这崇山峻岭间。

由中路沿澧水挺进的是第139师,就是当年因南泥湾垦荒而著名的第359旅。当天晚上,该师在狗子垭和敌前哨部队遭遇上之后,便一路攻击前进。进至离大庸40多里地时,师长颜明德和政委晏福生亲自带着师部的通信骑兵排和前卫团3营,贴着如今被开辟成国家森林公园的张家界的边缘,向大庸发起远距离攻击,首先占领大庸城北的制高点子午台。接着派3营插到大庸城西,将由西门溃逃的敌人堵回城去,并用炮火封锁住城南门的澧水渡口。天黑时,该师完成了对敌的包围。

是夜,第417团1营长阎太云带着一个前卫排,趁黑摸进城去,骗开城门放进大部队,随即便率前卫排直扑设在文庙的敌军部。

敌第122军军长张绍勋刚刚口述了一份电文发给宋希濂:“解放军已攻入城内往永顺退路已被截断,情势万分危险”。这时,阎太云带人突然冲进来,用驳克枪抵住他胸口。

一旦失去指挥,全军立即土崩瓦解。当夜10时,大庸城内就平静下来了。

张绍勋是和他的两个师长一起走进战俘营的,看到满城都是被俘的部属,他眼里充满了悲哀。

此人来自广东合浦,黄埔五期毕业,因屡立战功,25岁就当上国民党主力师第36师第216团团长。淞沪抗战中他率团与日寇血战三天,全团几乎打光,自己也身负重伤。此人算得是一员悍将,可是交给他的这个军,简直是一帮乌合之众。该军第217师稍强,但仅3千来人;第345师倒有七八千人,却都是河南南阳地方团队改编的,军纪废驰,毫无战斗力可言。

这样的军队,就是孙武再世也逃脱不了覆灭的下场。

张绍勋后来的命运很惨,在此不再赘述。

此战歼敌5000余众,解放了大庸、桑植两城,为全战役划上了一个漂亮的句号。

此役作战地段,为湖南衡阳——宝庆(即邵阳)间公路线上的南北地区,故名“衡宝战役”。

从9月13日第38、第39军西出芷江,到10月16日全歼敌第122军,四野历时1个月零3天的衡宝战役全面告捷,先后歼灭白崇禧之华中部队3个军部、6个师,共4.7万余人;俘虏敌中将军长以下将官14名。

对投入四野和二野第4、第5兵团百万大军的一次大战役而言,这个战果似乎微不足道。但此役的重要意义不在于歼敌数量,而在于全歼敌第7、第48军3个精锐师后,桂系失去重要的政治、军事资本,桂军的士气被彻底打垮了。所以,随后四野进军广西,秋风落叶,一路横扫,各部队基本上就是比赛抓俘虏了。

然而,在歼敌桂军主力的数字问题上,林彪有夸大战果,虚报邀功之嫌。

12日,围歼敌第7军的枪声刚刚平息,战场还没来得及打扫,林彪就迫不及待地向中央军委报告歼敌桂军主力第7、第48军4个师,并附林彪、邓子恢、谭政等表扬第40、第41、第49军歼灭白崇禧主力的电报。

13日,毛泽东在这份表扬电报上批注:“被歼灭者是七军两个师及四十八军两个师,地点在祁阳以北。消灭这些部队时白崇禧坐视不救,自己退到桂林,各军退到东安、零陵、冷水滩一带,听任七军、四十八军苦战四天被歼干净。”

可是,四野情报部门15日即发现敌48军的第38师已到全县附近,仅其后尾1个营被歼,但林彪始终未向中央军委更正。

肖克认为他:“大不老实”。

肖克到四野给林彪当参谋长不到一年,便又被调到中央军委任军训部部长。

关于此事,当时就有一些议论。

肖克回忆说:“有人说我到四野是林彪点名要的,我不清楚。有的说我后来调到北京,又是林彪把我挤走的,我也不清楚,反正都是军委的命令。我从入党以来,担任任何工作,都是党和行政安排,长期如此,形成一个观念,我是为党工作。从自己的性格来说,也不屑为个人驱策。”

谈起衡宝战役,肖克仍秉持公正,评价林彪:“在战役中,抓住机会消灭白崇禧的主力,打得对,打得好,他注意抓白崇禧的弱点,以自己的优势兵力和指挥的灵活性,有力地打击敌人。他善于集中兵力,也谨慎,即便自己处于优势,也不轻敌,战术上总是以优势对劣势。从战术上集中兵力抓较孤立的敌人,与军委大包围的指示也没有多少矛盾,在大包围中可以采用战术包围,如果不注意大包围而专从战术上抓敌人就不好了。初到湖南时,他有这种倾向,经军委指出后没有看到他有不同意见。衡宝战役,是他指挥的,整个进军中南也如此。”

但论及林彪的为人,那就不一样了。

肖克认为:“当林彪还在革命阵营的时候,我认为他政治上开朗,有军事指挥才能;同时也感到他有两个缺点,一是过分自尊,二是不大容人,性格上偏于沉默寡言,城府很深。自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后,他以‘紧跟’自居,有些人便认为他一贯正确。”

“在进军中南过程中,我和林彪合作是好的,他在工作上,业务上对我是信任的,但也有过一次争论。那是在1949年6月中旬,我们同到汉口。有一天,林彪同我谈中南地区的工作重心问题。他说中南地区几年之内应以农村工作为中心,并说了若干理由。我听了以后不以为然,因为中央在七届二中全会上已经提出了党和军队的工作重心必须放在城市。我也讲了些理由,但林彪听不进去。过几天,他便在中南局会议上通过了他的提法。7月1日,他又在武汉地区纪念党的28周年大会大讲了一通。次日,《长江日报》就将他的讲话全文刊登了。听说当时他将这个意见报告了中央,中央表示可以按照自己所涉及的几个步骤去布置城乡工作。”

“1952年2月,邓子恢从北京回来,在华中局传达中央意见,中央认为华中局去年夏天那个口号(即中南地区以农村为中心)与中央精神不衔接,要华中局自己讲一下,否则中央要讲话,因为‘你们登了报’的。我在会上发言,中心是同意中央的意见,还讲了我的看法。但林彪在两天的讨论中含糊其辞,对中央的指示不置可否,却说我‘否定一切’,从此产生嫌隙,耿耿于怀,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声望无端或夸大其辞,加以指责。1952年冬对改变全军军训计划的批评,1958年军队开展所谓的反教条主义,庐山会议后的所谓批‘右倾’,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林彪超乎常情地对我进行指责。以他的当时的地位和影响,那种指责对我造成的危害是可想而知的。然而我始终认为自己对党、对人民是忠诚的,即便被无端指责,也泰然处之。当然,也无可奈何。”

“我同林彪共事多次,知道他的个人尊严很严重。在革命游击战争时期,军队的民主作风好,同事间即便上下级也可以互相批评,可以争论。在当时对这种方式是无人非议的,林彪也如此。但他成为一方重寄后,名望大了,地位高了,自尊也更严重了。他把自己的缺点推向极端,就不习惯于过去那种党内生活了,但我还是用老习惯同他打交道,他不能容忍,这是我始料所不及的。”

“解放以后,由于党的‘左’倾错误,他从政治上的投机心理和个人野心出发,大搞个人崇拜,把领袖的作用夸大到不适当的程度,从而扶摇直上,成为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利令智昏,直到仓皇出逃,暴死沙漠。想到他的过去,难免慨然;看到他的晚年,不禁发指。至于他为什么走到如此地步,人们可以从他的经历和思想意识,以及党内倾向和人际关系去思考。”

打出个衡宝战役,全歼桂系精锐部队,含有极大的战争偶然性,毛泽东、林彪都没有料到。白崇禧更没有想到,他的第7军会因解放军一个师的穿插而血本无归。历史上,敌第7军曾几次经衡阳出广西,参加北伐、中原大战,受挫后又经衡阳撤回广西舔伤养息。这一次,衡阳竟成了它的葬身之地。

桂系以第7军起家,也因第7军而发家。消灭第7军,桂系离覆灭就不远了。

这个军被歼,固然因第135师缠打滞留,顽强阻击所致,但如果该军军长李本一不那么愚钝,7日晚便连夜率部南撤,完全可能全身而退。如果不是敌第48军张文鸿见死不救,果断令第138师回援,或许第7军不至于被全歼。

就此而论,第7军也算葬送在桂军2个愚蠢的军长手上。

丁盛回忆说:“桂林陆军学院院长马声儒对我讲:有一次,美国的一个什么小组到桂林陆院。他们认为,衡宝战役这么打了以后,白崇禧一下就消失了。美国人很不理解:白崇禧几十万人,怎么一下就没有了呢?他们不懂这个道理,想不通。我说:七军这四个师是白崇禧的脊梁骨。一个人不管四肢有多么发达,脑子怎么样,脊梁骨断了,你就直不起来。白崇禧的七军被我们歼灭了,他就不可能组织新的战役,在广西就不可能组织。这样,对我们进军广西造成了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

提起衡宝战役,历史将首先铭记住第135师这支劲旅。

(作者 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