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火焰 黑火焰》 | 上部 15

一回渝钢，祝兰就搂着木雕奔办公大楼。史厂长正看文件，祝兰蹑手蹑脚进去，人不照面，从背后把木雕往前一举。史厂长被唬一跳，一扭头笑开：“丫头回来了！这是什么？送给史爷爷的？”祝兰盯着他的脸，不语。

“哦，我知道了，兰兰回赠爷爷一把椅子。”祝兰一个劲儿指点着木椅：“看，您看。”“好好，刻得好。”祝兰小脸一绷，目光专注，语气庄重：“木头好，还是石头好？”

史劲的心被针尖一扎，他疑惑地望着祝兰，祝兰又指木雕。他缓缓低头，仔细琢磨，突然被电击似的一震，脸色突变，声音喑哑地问：“兰兰，这，哪来的？”祝兰说：“我外公做的。”“你说什么……石头木头？”“不知道，外公让问的。”史劲一把抓住祝兰的肩，祝兰感到猛的一痛，她扭动身子却没挣脱，而史爷爷问题像洪水一样扑过来：“你外公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原话怎么说的？丫头你说，说清楚点！”祝兰怔在那儿，不知回答哪句。史劲发现吓住了孩子，才松了手，缓缓劲，语气尽量平缓：“慢慢说，来，慢慢说，啊！”祝兰回复过来：“我外公就是我外公啊，我拿致远号给他看，他赶做了小椅子给我，吩咐给

您看，还让问您是木头好还是石头好。”“他……亲手做的？”“嗯，他以前是木匠，现在是先生。”“你外公……叫什么？”“鲁贤愚。”鲁！鲁綦兰爸爸自然姓鲁。但史劲想起的，是师兄的妈妈姓鲁。一团火焰在他心里猛蹿，“哔哔啵啵”烧得他口干舌燥：“兰兰，你，带我去见你外公，现在，走。”史劲给鲁綦兰办公室打了电话，鲁綦兰正好在，他说去矿山慰问，兰兰刚好在，想带她一起去。鲁綦兰还在唠叨：“史厂长，这丫头很麻烦——”他就搁了电话，拉了祝兰就走。祝兰被拽得踉踉跄跄。坐客车去的，一路上史厂长神思恍惚，祝兰兴高采烈。到了后，史厂长竟如得了大病，抬不起腿直不起腰，头上汗水淋漓，倒要祝兰狠命拽他。到了鲁家院子，祝兰撒开史爷爷，雀子归巢样扑进刚离开的老院子，进去，她却愣住了。

鲁贤愚一张矮凳，端坐在院坝中央，地上，入地三分地画着一“五子棋”棋盘，他对面，摆着一张同样的木凳。祝兰他们进去，他头也不抬，死死盯着棋盘，入定般纹丝不动。更奇特的是，史爷爷竟也无须招呼，走到空板凳前，稳稳落座，徐徐伸臂，捻起一子，缓缓落盘。鲁贤愚也不搭腔，待史劲棋子落定，走棋。这盘棋下得无声无息。这盘棋下得无休无止。

终于下完，史劲双拳一抱，举过头顶，声泪俱下：“师兄——承让啊！”鲁贤愚抢前一步，双手拢住史劲的手，老泪纵横：“师弟啊，师兄找得你好苦！”“师兄，我找你好久——”“一坨老石头了，一截老树根了啊！”“我怕此生见不到你了！”“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说，他相信我们会见面的。”“师父啊——”祝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是泪，“呜呜”哭出声来，外婆抹着泪把她抱走。

那一夜，鲁贤愚与史劲秉烛长谈，谈到月上中天，谈到东方既白。外婆把祝兰搂在被窝里，不停地抹泪，却不说话。祝兰觉得自己是在那一夜开始长大的。而真正懂得他们的故事，却是在30年后。

（作者：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