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下》 | 上部 童年的那头 13

晚饭的时候，申沉也没什么胃口，他仔细观察着他爸妈的一举一动。他爸把饭盛好，“来，儿子，过来吃饭。”申沉跑到电视机前面，把电视从动画片频道调到了新闻联播频道。他爸不解地看着他，“你不看动画片了？”“不看了，没意思，爸，你看新闻吧。”两口子对视了一眼，这是怎么了？饭吃到一半，申沉又起身从茶缸子里给他爸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爸面前。“爸，我想和你商量件事。”申沉笑得像朵花一样。“就知道你小子有事，要不能这么懂事儿了？说。什么事儿？”“我想去少林寺学武功。”申沉大声地说。他爸刚喝到嘴里的茶差点把他呛着。“什么？去少林寺学功夫？胡说八道什么？”“是真的，二老虎就去了，拜了天下武功第一的老和尚为师，现在武功可高强了，今天还给我们打了一套少林拳呢。”申沉一脸正经。“你要是想学武术也行，少年宫就有武术班，等你明年放暑假，我给你报个班，你去学吧。”申沉他爸对他说。“我不去少年宫，我要去少林寺，那才是武学正宗，天下武功出少林。”两口子彻底糊涂了。申沉于是把二老虎巧遇师父，又随师父去了少林寺，做了俗家弟子学武的事情说了一遍。两口子听完才算明白过来。他爸站起身，喝了一口茶，对申沉说：“吃完了吧？出去玩儿吧，以后少看点儿电视就行了。”

虽然父母没同意，申沉自己一点也没放松，晚饭后，他总是叫着才才和迟立辉来到街拐角的大石头旁边。他要开始自己练习。辉子虽然也羡慕二老虎的奇遇，可那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坐在大石头上面，看申沉练习轻功。申沉站在大石头上，才才手里拿着两根冰棍棍，在申沉从大石头上跳起的一刹那，才才将手里的冰棍棍抛向天空，申沉趁身体腾空之时，两脚乱踢，要用两脚分别去踢中目标。“申沉，这行吗？”迟立辉问。“行……没问题。”申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路过的人看着有趣，望着申沉一遍遍地跳上跳下，“这小孩，吃饱了撑的。”骑上车走了。申沉听到了那句话，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站在地上的才才。“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练你的，我再给你加两根儿棍儿，我这儿多的是。”才才鼓励申沉。

这几天申沉和迟立辉把二老虎夹在中间，好像绑架了二老虎一样，在西廊下这附近的条条街道里面漫无目的地瞎逛。他们两个心中只有一个打算，就是希望早日遇见那伙欺负他们的人，好一雪前耻，可是转悠了好几天，直到开学，也没有遇见那几个人。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上次他们之所以遇到那几个人，是在那几个外校的高年级的学生放学回家的路上，暑假期间，他们也都在过着自己的假期生活。

新学期开了学，他们就升入了三年级，张新雅则是六年级，属于毕业班的学生了。课业要比以前重了，老师经常在放学后要拖堂，或者临时加一节课，时间也很不规律。周三的下午，给申沉他们上课的老师生病请假了，其他代课的老师决定，愿意留下来上自习的同学可以留在教室里面上自习，不愿意的同学就可以回家了。申沉他们几个人当然背起书包就走了。路过姜南所在的二年级的窗户根儿时，他们还不忘隔着玻璃窗逗了逗正在上课的姜南。把书包放下，他们四个人就跑到家东面官园附近的沙子堆挖胶泥。这一大堆沙子是前面要盖的那栋楼所需要的，所以量非常之大，就像几个连绵的小沙丘连在一起，他们站在沙丘的顶端，俯视着这一大片沙海，申沉心想，还挺壮观，沙漠不会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又把目光向远方投去，瞬间愣住了，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向这边走，申沉又眯起眼睛看了一下，他能够确定了，走来的几个人就是以前欺负过他们的那几个外校高年级的学生。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总算等到你们了，算你们倒霉，今天老子好好收拾你们。申沉故意大声在沙堆的顶端大声叫喊，想引起对方的注意，他还把一把把沙子高高扬起，玩得忘乎所以。迟立辉抖了抖落在他头上的沙子，冲申沉喊：“你他×疯了，挖胶泥就挖胶泥，你扬沙子干吗？都扬我头上了。”申沉没说话，笑着冲迟立辉看了看，又扭过头向着远处用下巴一指，迟立辉顺着申沉下巴的方向望过去，瞬间明白了一切。他也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并和申沉一起扬沙子。上次事件的亲历者是申沉、迟立辉和姜南，二老虎和才才没有在场，所以他们两个也并不认得那几个人，二老虎对才才说：“看见了吧，又疯了一个，挖胶泥都能挖疯了。”才才用力点了点头，“两个都是神经病。要不他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连神经病都一起发作。”

申沉和迟立辉的这种明显带有挑衅性质的呼喊很快被那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也认出了站在沙子堆顶端的那两个人是上次他们揍过的两个人，至于旁边沙堆上蹲着的那两个，他们没有什么印象。几个人对视着笑了一下，像《动物世界》里面发现猎物的鬣狗一样，快速围了过来。随着那几个人的距离与他们逐渐地缩小，申沉和迟立辉简直兴奋到了极点。他们快速走到二老虎和才才身边，对二老虎说：“喂，二老虎，那帮人来了。”“谁来了？”二老虎没反应过来。才才也是一脸茫然。“你可真笨，就是上回说的，欺负过我们的那几个人。”申沉说。“哪儿呢？我看看。”才才的情绪明显也被调动了起来，站起来向正在靠近的那几个大孩子张望。只有二老虎没有什么动作，还在低着头刨沙子。果然有大将风度，申沉心里暗暗赞美。高手就应该这样。要能沉得住气。“申沉，辉子，咱们别惹事儿。”二老虎说了这么一句。“我没想惹事儿，是事儿赶上了，躲也躲不了。”申沉和迟立辉迎了上去。

那几个人正往沙子堆的顶上爬，抬头看见申沉和迟立辉两个人站在上面，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喂，你们几个孩子，过来，听见没有？叫你们呢。快过来。”他们说话的口气比以前更大了，更加匪气。申沉和迟立辉动都没动，还在那儿冲他们几个包围上来的人在笑，好像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那几个大孩子快速地把申沉和迟立辉围在了中间，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害怕，还是那么笑嘻嘻的。“小丫挺的，刚才叫你们没听见啊？又他×找揍呢吧。”申沉看着比他们高了差不多一头的几个人，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丫今天算来对了，老子找了你们好长时间了。是不是辉子？”迟立辉嘿嘿冷笑了两声，“今天咱们就把以前的事算清楚了。”才才也走来，他明显有一点紧张，可不完全是害怕，他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只是看着申沉和迟立辉脸上那副兴高采烈、满不在乎的表情，心里有一点不踏实。“小丫挺的，我他×抽你丫……”其中一个人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对方的脸上响了起来，申沉没有等他说完第二句话，一个大嘴巴就抽到了那人脸上。但那毕竟是比他们高几个年级的人，个子比申沉他们高了不少，人也比他们多，那人一下子把申沉推倒，申沉还没起身，那个人就骑到了他身上，申沉只看见了两个画面，一个是辉子和才才与其他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另一个画面是沙丘上已经没有了二老虎的身影。

申沉、迟立辉和才才那天还算是走运的，有几个过路的大人见到五六个大孩子在欺负三个小孩子，就把那几个外校的学生轰走了。看着申沉、迟立辉和才才衣衫不整的样子，申沉的脸上被打破了，流了点血，不过不算严重，大人们嘱咐他们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大人担心。他们三个一边拍打着身上各处的沙子和尘土，一边无精打采地往家走。申沉的红领巾还被其中一个人抢走了。申沉想起了临阵脱逃的二老虎，“还天下武功第一呢，呸！”

二老虎被小伙伴们彻底孤立了，他不顾朋友死活，独自一人逃命的丑恶行径使他首次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胡同里，当其他人在一起欢天喜地无忧无虑地玩耍之时，他只能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每当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稍稍走近，那些孩子们就会停止游戏，用眼睛打量着他，好像他们从来也不曾认识他，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二老虎受不了众人的那种眼神，他觉得那就是好几把飞刀向他飞来。二老虎在学校上课时，觉得时间好慢，他平日里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对他相当冷漠，足球队也好像不再需要他这个队长了，他们最近踢了两次足球也没有要叫他参加的意思。好像是江奶茶，那个最不可能当队长的人当上了队长。上学放学，也只是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路上。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没想到带来的后果如此可怕，他甚至觉得他的人生就此完蛋了。回到家中长吁短叹的他，再没有练习过一次刀法。只有对门比他们小一岁的姜南，还有更小一岁的叫歪脖的那个南边胡同的小孩儿有时会走到他身边，姜南颇为理解地蹲在二老虎身边说：“老虎，别伤心了，你去找申沉和迟立辉说说，你们以前那么好，你上次回来，他们俩还去火车站接你了。他们会原谅你的。”姜南一提起上次二老虎和姐姐张新雅从杭州回来，申沉和迟立辉去北京站接他那回事，二老虎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我哪儿还有脸去见他们啊？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听说那天他们回家，申沉和辉子都挨了家里人的揍。”

这天晚上吃完饭，二老虎坐在院子里照例伤神伤心。姜南从对面家里走出来，本想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就又出去找申沉和辉子他们玩了。姐姐新雅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的小椅子上。新雅看着眼前这个经受了人生第一次挫折的弟弟，心里有些好笑，因为今天迟立辉去校门口接她放学，路上两个人还说起这件事。“老虎，你老这样也不行啊。你打算就这样失去你那几个好朋友了？”新雅对弟弟二老虎说。“姐，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啊。”“首先你不应该吹牛，说什么自己去了少林寺学武功。让申沉和辉子他们都信以为真了，其次你确实不应该抛下你的朋友，还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呢，找个机会向大伙儿赔礼道歉，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新雅拍拍二老虎的头，回屋做功课去了。

对于他们几个人闹别扭这事儿，二老虎的爷爷、爸爸还有小叔早就一清二楚。平日里好得像亲兄弟一样的三个人现在有了矛盾，这是显而易见的。二老虎的爷爷有一次趁他不在家，把对门的姜南叫过来，问清楚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不过几个大人还不想这么快去解决这件事情，他们觉得应该让老虎反思几天，这也是成长路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一天，爷爷、爸爸还有小叔在晚饭后把二老虎叫到跟前，爷爷对眼前低着头不说话的孙子观望了一阵，感觉差不多了，应该和老虎谈一下了。那天三个家长和一个孩子，祖孙三代人，进行了一次男人间的谈话。他们告诉二老虎，朋友之间要讲信用，讲义气，申沉和迟立辉为什么好得像一对双胞胎兄弟一样，就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对方。在困难当前的时候，更不应该选择逃避，才才那天表现得就很好，他没有跑掉，虽然也挨了揍，可他用行动证明了朋友这个词的意义。另外一点，犯了错，也不要怕，他们还是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犯了错就要勇敢地面对，勇敢地去承担，男孩子之间是最重情义的，所以他们是一定会原谅老虎的。那天二老虎听完爷爷、爸爸和小叔讲的这番话，伤心地哭了。

（作者：中共重庆市委宣传部 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