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火焰 黑火焰》 | 上部 14

那时的祝兰，节假日必回外公家，仿佛在这里只是寄宿读书。

这次寒假，祝兰回外公家。一到，就拿出木船献宝。鲁贤愚本是随意看看敷衍她，眼睛突然一跳，翻来覆去仔细扒拉起来，还闭上眼用手指细细摩挲，捻每一道刻痕，祝兰从没见外公这么喜欢过一样东西，可见这船真是好的，便得意得很，叽叽呱呱讲木船的来历。

突然，鲁贤愚喘气般吐出两个字：“木头？！”搞了半天，看出是木头？祝兰笑开花：“外公您太聪明了，木头您都看得出来！”鲁贤愚不跟她逗趣，脸色灰白嘴唇微颤，一手托住木船，一手用力抓住她的肩头，急切地问：“你刚才说，那个爷爷姓什么？”“史，史爷爷，都叫他史厂长。”“史厂长？”“这不是他的名字，是官儿。”祝兰万分自豪，好像史厂长是她家的。鲁贤愚兀自点头又摇头，脸上的表情一眨眼一个变，叹气似的：“哦，不是木头——”祝兰纳闷了：“不是木头？外公您到底在说什么？”鲁贤愚不理，只管问：“你说这是那个史厂长亲手刻的？”

“史爷爷说是就是啰。”鲁贤愚再不说话，祝兰自顾玩去，留他在那发呆。

“外婆，渴了。”“外婆可没渴。”“我渴了。”“渴了好。”“渴了好？”“渴了才知道水有用。”外婆倒杯水，把她逮到面前说：“城里是讲规矩的地方，你爸妈尤其要脸面，你要听话。丢了他们的脸，遭的是你的屁股。”祝兰觉得这脸和屁股的关系实在不平等，脖子一梗：“我哪有不讲规矩？他们才不讲道理，我说个洋火，他们竟笑成那样，还说我土，管火柴叫洋火。我若容了，岂不是你们也土了？”外婆哈哈大笑：“可不是？洋火，就是说它洋嘛，怎么倒土了呢？可知城里人也是糊涂的。”祝兰觉得外婆太聪明，一句点到要害，明明是洋，却说土，可见糊涂，后面的事那就更难立足：“还有更无理的。渝钢医院墙角堆一堆小玻璃瓶儿，空的，我看它们脏兮兮堆那里怪可惜。外公的药粉都用纸包，这装药粉多好，就用绳子拴起一嘟噜，一路上，‘叮叮铃铃’风铃一样，可好听。却遇见程钢兄弟，竟说我偷的！我可不客气，给他一记猫爪功，他还蒙头转向，我就跑了，可惜瓶儿也丢了。”外婆照桌子一巴掌：“反了些小东西们！偷也是随便说的？我掌他嘴！”消消气又说：“不过你也得收敛些，新鞋夹脚，要磨你脾气的。考试考了几分？”祝兰气焰顿失，嗫嚅半天才说：“语文82，数学78。”随即理直气壮地说：“他们跟这里教得不一样。所以没考好。”外婆脸笑成菊花：“加起来都160分了，教得不一样都考这么多分，难为我小孙女了。”祝兰眼睛睁成一对铜铃，她敢肯定，外婆应该去当校长。

晃眼过年了。鲁綦兰他们大年初一回，初三走。鲁贤愚对他们的工作最为看重，过年却是必须回来的，叫花子还有三天呢，但回来团团圆就好，并不多留。只是，这次特别关心厂里的事，尤其对他们的史厂长，姓名年龄何方人氏都问及了。鲁綦兰对史厂长推崇备至：“史厂长叫史劲，武钢高才生，据说学校当时都不让回呢。技术了得，300多项技术革新和创造发明，全国劳模。毛主席周总理好多国家领导都接见过他。渝钢能人多，好多老专家老学者都是解放前名牌大学毕业的，还有外国深造回来的，名气大水平高，但对史厂长都服气。”

祝兰想挨到开学再走，鲁贤愚却催她一道回：“读书是正经。人大了，该做什么做什么。”祝兰恨长大，闷闷不乐半日。鲁贤愚拿出一个小木椅给她，才笑了。椅子碗大小，玲珑别致，摊在手上，想象各色人坐进去，自己成了巨人。玩了半天，鲁贤愚又来到她身边，说：“猫儿，我给你这椅子，你答应我一件事。”“十八件，十八件都行。”鲁贤愚活像布置军事任务：“给你送木船的史爷爷，不是也会木工吗？你把这椅子给他看，问问他，是木头的好，还是石头的好，嗯？”祝兰觉得好玩，鲁贤愚正色地：“只我们三人玩这个游戏，别告诉任何人，你爸妈也别告诉，听见没？”祝兰绷着小脸庄严应承。她觉得不告诉爸妈，是游戏里的亮点。

（作者：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