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火焰 黑火焰》 | 上部 6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从大渡口往长寿江南镇的乡下路上，走着祝兰的父母。较五年前，交通便宜很多。两人乘客车到长寿县，搭一截顺风货车到江南乡，再步行一小时即到。但这一小时于两人，却是紧迫而漫长。

恐惧源于无知。祝希山走在五年前走过的路上忧心如焚。五年前孩子毕竟在手上，看得见摸得着，而今，打电话带信的乡亲，只说让他们赶紧回来，问老人，说还好；问孩子，说不知，留了巨大想象空间。请人打电话带信，已显得风急火燎。通知他们回来，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想象，不是越来越好就是越来越坏。祝希山眼前不断闪现当年捧着奄奄一息的女儿在这条路上艰难挪步的情景，他当时一路感激赐予他这个小生命，一路祈求给他留下来，他一定好好爱她养她培育她！而人，大凡走出困境，就将苦心和誓言留在困境里了。再次走到此路上，他的爱还满腔地装着没付出去呢，他却又一路同样的感恩和祈祷，自责和反省。

这些年，他实在忙。厂里的事多得没完没了无边无际。生祝兰时，他是技术科技术员，参与几个重大技术革新和发明创造的孵化出笼，分身乏术。而像他一样顾不了家的，在设备处不是一个，而是全体。曾自称“钢铁兵”的设备处长有一天喟然长叹：“渝钢娃是用来亏欠的！”那天，他老婆出差，女儿学校开家长会，恳请他去。他第二天诚心诚意抽空小跑着去了，却怎么也找不着教室，才想起女儿已读初中，而他跑到小学学校来了。再赶到中学，家长会已散场，女儿淌眼抹泪。回到办公室他说：“原来想，渝钢的娃儿够有福了，从托儿所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厂里都有。结果他妈的娃儿都升学了，老子还不知道。我女儿说，厂里条件是齐，却缺了爹了。”

这话此刻在祝希山心里擂鼓一样响，加紧祈祷：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还给我孩子，我将功补过加倍待她，什么都可放弃。这话闪过心头，又是一凛，他可放弃的，有什么呢？除了工作，什么也没有。这是想撂挑子吗？自当了技术科长，这担子和责任，还由得他？他满眼疲惫地望望天：人一生到底有多少豪言壮语要用道歉自责去填补？

（作者：刘文娅）